说罢,钟念月从书容手里接过那布兜。
布兜沉得很,一下便将钟念月掌心勒出了青白的痕迹,孟公公忙一手接了过去。
那厢祁瀚下了马车,也禁不住上前一步,问:“烤了几个?”
孟公公打开布兜一瞧:“三个。……个头倒是不小的。”孟公公脸一皱:“怎么就糊了呢?没再烤别的了?”
钟念月摇摇头:“哪里好再浪费粮食呢?”
孟公公点了下头,却也没将布兜还回去,就这样拎在手中,领着他们一行人缓缓往里行去。
这处宅院也有些老旧,但比起庄子上要暖和些许。
等走更近些,便见里面点起了炭盆。
“特地为姑娘安置了一间屋子出来。”孟公公一边走,一边笑道:“今个儿保管姑娘睡得舒舒服服的。”
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钟家姑娘在陛下这里得了三分包容,底下人自然也就要小心些伺候了。
钟念月礼貌谢过了:“多谢公公。”
祁瀚听着听着,却觉得听出了点儿东西。
孟公公怎么还要另外为钟念月准备屋子?
钟念月同他说了,屋子睡着冷,不大舒服?而孟公公还真听进去了?
这倒是稀奇了。
祁瀚心道。
说话间,他们便走到了花厅外。
花厅里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叟,正在与晋朔帝说话,旁边陪坐着钱昌。钱昌神色肃穆,不见一丝笑意。
气氛似是有几分凝重。
里头的人听见脚步声,立即转头看了过来。
孟公公对那老叟笑道:“这便是咱们家的公子,和表姑娘了。”
老叟连连点头,眯着眼打量他们两下,便转过了头。
他心里暗暗嘀咕,心说这一大家子人,瞧着是那副模样,但又总透着点别扭。
就好比这老爷,长得太过俊美了些。底下小辈,也是姿容出众。哦,自然,家族血脉传下来,一个好看,自然都个个好看了。可这……这样好看的人,怎么不去干点旁的事呢?
老叟是清水县上德高望重的人,这在当地被称作“乡老”,领当地教化之责。时不时还要参与当地事务的决策。
但因着这任清水县县令一人独大,不喜他人指手画脚,这当地乡老才渐渐失了地位。
钟念月学过的历史知识,这会儿还正充沛地装在她脑子里呢。
她瞧了瞧老叟,便隐约猜出了这人的身份。
不过这些都是与她无关的。
她不像看过的那些穿越书里的女主角那样,挽起袖子想着大干一场。
实际上,她对这样的事也插不上手,不给人家添乱便是极好的了。
钟念月走了过去坐下。
从宫人手里接过了一杯茶水。
孟公公将布兜放下,老叟笑道:“这里头是烤地瓜?闻着真香咧。”
钟念月应了声“是”,她道:“但是却叫我烤糊了。”
老叟见她年纪小,模样又生得好,顿时神情也不像方才那样绷着了。
老叟道:“剥了外头的,里头就能吃了。黑了也不怕,里头的更焦香咧。”
孟公公闻声,连忙捧着地瓜扭身就要去剥。
老叟从里头摸出来,摆在炉子边上:“再回一回温。”
他们在一旁接着说事,并不避讳钟念月。
祁瀚心神一凌,也认真听了起来。
唯独钟念月只盯着那地瓜。
钱昌忧心忡忡说道:“大雪已经压垮民屋数百间,若非地窖里存了些食物,如今出去连个菜根草皮都没得啃。”
老叟连连应声。
眼见着室内气氛越发凝滞僵硬。
钟念月抓了个地瓜起来:“咝……”却是挨着炉子那边更烫一些,她一时不察,还真被烫了下。
晋朔帝目光微微闪动,并没有转过头来看钟念月,只伸出手,将那个地瓜拿走了。
孟公公和祁瀚伸到一半的手,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。
钱昌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说。
那老叟倒是暗暗心道,这小姑娘便该是这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个了。这样再一瞧,这便确确实实像是一家人了。
晋朔帝从孟公公手中抽过了一张帕子,垫住地瓜,便动了动手指,竟是自己剥了起来。
“闻着的确香。”晋朔帝道。
老叟一笑,更见亲近,道:“正是正是。”
祁瀚也有些想剥一个来吃。
他在京城的街头也见过这玩意儿,却是一回也没尝过的。
只因惠妃说,这是些下九流方才吃的破烂玩意儿,何苦堕了自己的身份。可如今父皇都吃得,他为何吃不得?
那还是表妹亲手烤的……
祁瀚缓缓伸出手,只会还没等挨近那炉子边,孟公公便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公子还病着呢,还是用些清粥好,莫要积了食。”
祁瀚只得按住了手。
但心底却是有些不甘的。
他暗暗扫了一眼孟公公,掩去了眼底冷厉阴沉的光。
孟公公才不管他如何想。
哪怕是这里随意一抔土呢?只要到了陛下跟前,那便没有旁人随随便便来取用的道理。
钟念月待了会儿,觉得有些困倦了。
便叫书容陪着自己去歇息了。
她倒是不知晓,那三个地瓜,说是烤给他们的,最后却是只有晋朔帝吃着了,旁人都不敢动。
“很甜。”花厅里,晋朔帝低声道。
随即孟公公便将剩下的都收起来了。
如孟公公所说,那新安置下来的屋子,的确暖和得紧,里头还点了不知什么香,驱散了屋子本身的腐朽气。
钟念月在这里,一住便是连着三日。
他们每日里早出晚归,孟公公脸上无论何时都挂着笑意,钱昌脸上的紧绷之色渐渐退去了,晋朔帝么,依旧是喜怒莫测的模样,没有半点变化。
而祁瀚,却是神色渐渐凝重了。
祁瀚沉着脸,走着走着,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钟念月的屋外。
他抬眸一瞧,便见钟念月还蹲在院子里堆雪人呢。
她又堆了三个新的起来。
祁瀚无心去看那雪人,他低声道:“父皇要我为救灾作一篇行之有效的策论。”
钟念月觉得他多少有点毛病。
他怎么同她诉起苦来了?不该是去找他的女主角吗?
祁瀚轻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同你说这个作什么?表妹也是不懂的。”
钟念月:?
你要这么说的话,那我可就不乐意了。
钟念月站起身,转过去,笑眯眯道:“那我为表哥散散心、分分忧?”
祁瀚已是许久不曾见她这样笑,不由顿了片刻,随后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些。
祁瀚:“嗯。”
心底还有一分惊喜呢,只觉得那没吃着地瓜的心也被抚平了去。
钟念月笑着抬起手,往祁瀚的脖颈处塞了一团雪球。
祁瀚:“……”
祁瀚打了个激灵,方才软和下来的一颗心,登时又硬了,他咬牙切齿厉喝一声:“钟念月!”
钟念月撇撇嘴:“表哥没甚见识么?连这个也没玩过?怎么还同我生气了?”
祁瀚冰得脑子都木了下。
他问:“玩什么?”
“这叫打雪仗。”钟念月摇摇头,“罢了,表哥无趣。”
这边话音落下,钟念月一转头,才瞧见孟公公站在一旁呢,不知站了多久了。
孟公公迎上她的目光,笑道:“原来姑娘就是惦记着玩这个。”
说罢,孟公公又看向了祁瀚:“太子请随奴婢过去。”
祁瀚只得先跟上了孟公公。
孟公公走出几步,突然又问:“姑娘那堆的是什么?”
“雪人。”
“可是照着人堆的?”
“嗯。”
“奴婢眼拙,敢问这堆的都是……”
钟念月指了一个:“这是孟公公。”“钱大人。”“张侍卫。”
孟公公原本笑得一派慈和的脸,这会儿一下僵住了。
怎么连侍卫都有了,却偏偏少了陛下呢?
祁瀚也盯着雪人瞧。
瞧着瞧着,他脸就黑了。
怎么这几个,个个都比他的好看?
……
祁瀚跟着孟公公一走,钟念月又是一整日没见着他们。
等第二日一早,她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,总觉得鼻间好似嗅见了什么血腥气。
书容扶着她起身,脸上还有点畏惧,道:“姑娘,我方才听外头的人说,今个儿下午,咱们就要同另一行人会和了的……”
钟念月点了点头。
也该回去了。
她没想到来这边是为救灾来的。
如今倒是什么也没玩着,吃的也没什么。
不过钟念月也不会抱怨或是耿耿于怀。
她道:“那给我梳个……”
书容笑着接了口:“好打瞌睡的是不是?”
饶是钟大人再稳重,这会儿额上都缓缓流下了三滴汗水。
宫中拢共有三位皇子,却并无一位公主。
晋朔帝养儿子如养狼崽一般,彼此之间实在谈不上有多么浓厚的亲情可言。
大臣们的女儿,能见到他的也并不多。
就连王公贵族,甚至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生下的女儿,也很少出现在他的跟前。
“父皇……”祁瀚陡生一股勇气,再按捺不住,主动出了声,想要将话茬带回到三皇子的事上去。
晋朔帝分了他一点目光。
倒也不算太过愚笨,总比三皇子强上一些。
只是晋朔帝并未理会他。
这位尚且还年轻的帝王,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钟念月,像是要将这充斥着别开生面新鲜劲儿的,脆生生的小姑娘,整个都剖开看清楚。
比较之下,三皇子与太子之间那幼稚且生嫩,连台面都上不得,仿佛小姑娘扯头花一般的行径,实在叫他提不起一丝兴致了。
这大殿被难言的静寂牢牢笼住了。
“陛……”庄妃刚起了个头。
钟念月便又嗓音清脆地开了口,她话是看着钟大人说的:“爹爹,我夸了皇上,皇上该是高兴的。”
庄妃咬牙怒视。
这小姑娘嘴甜得厉害,什么话都叫她捡来说了,连陛下的态度都叫她说了!
钟念月顿了顿,微微一垂首,她似是怀揣着少女的一派天真,无形间好像有两只兔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来:“自然,这只是我这样想了。”
“陛下喜欢听夸赞之言,还是逆耳忠言,……我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,我也说不好的。”
祁瀚怔怔望着她的侧脸,喉中吐不出声音了。
他这表妹怎么瞧着瞧着……就越叫人本能地生出一分怜惜不忍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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