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冥司祖神漓江身陨后已有七万年的光景。从起初的百里红絮,万鬼凄哀,凄哀的冥司上下一片鬼哭狼嚎,号啕的众位酆都大帝脑壳突突了近乎千年后,终于迎来了冥司的百废俱兴一派崭新繁荣的景象。而在这一年里,冥司也由白帝亲笔一挥改做「阴司」。
有小鬼说,这是白帝想把冥司留给祖神;也有小鬼说,这是白帝厌恶与祖神有关的任何,最后官方辟谣,说是冥司与西方的冥府叠名,故而易名。具体是正史可信还是野史占理已无法考究,自此称冥司的有,称阴司的更多。
孕育祖神漓江的漓水之滨从萧萧条一片死寂,也渐续地在漓水之源开起了两大片红花海,在漓水尽头搭起了一座小石桥、一座小亭台和一个小庐棚。小石桥的桥侧身悠悠然用漓体书写着“奈何桥”三个小字,三小字歪歪斜斜如小鸡啄米一般颓唐的镌刻在石块之上,为这森森然的地府增添了几分不成样的俏皮姿态。漓水上游两岸开满了红艳似血的彼岸花,花色清秀端丽,骨子里透出一种干净毅然的美态。飘忽在花丛中的小鬼们,只要嗅见这沁人心脾的馥郁,前世的记忆便都可悉数想起,这是冥司这千万年以来水淹不灭的习俗。
于是乎,每夜间,每每夜间,就引得无数小鬼流连花丛,与前世,前前世,前好几前世的恋人们,手腕着小手,肩并着小肩,飘来荡去的幽会。今夜这个,明夜那个,夜夜不同,夜夜恩爱。可见在轮回里囫囵久了的人,早已练就了博爱且忠贞的品格。于是阴司不像阴司,倒像是热闹的乞巧夜市。众鬼无一不是显现出生前最好看的模样,在这彼岸花从中幽会谈情。
“或许,漓江总是这么的纯粹吧,即便是含恨而死,也终还是这般的干净端庄。”石桥边望乡台侧一个小茅棚里走出一位妇人,面容还算周正秀丽,头发却已半白,她端着一碗孟婆汤沧桑着嗓音开口道。几缕枯发黑白交缠稀疏的散乱在脸颊两侧随风摆动,约莫正值花期欲谢的年纪,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的稳重老态。
破旧的小木桌边坐着一个紫眸少女,月牙白的衣裳纤尘不染,衣上清幽晦莫的紫色暗纹如黑夜里的幽光好看的十分醒目。她喝了几大碗的汤水后,道了声谢,也不答话只是起身要走。
“姑娘不去投胎么?姑娘还记得前身事么?”孟婆追出几步问道。
紫眸少女脚下一顿,愣怔了好一会,清脆的嗓音低沉的响起:“忘不掉,有些事不能忘,没法忘,也忘不掉。”少女回头,看了孟婆一眼,礼貌性的微微一笑,表示敬重也表示诀别,又道:“孟姜,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?珍重。”
孟姜?好久不曾听人这样唤自己了。
七万年了……冥司的鬼神来了一批又一批,去了一批又一批,往昔的故人已不复得见,更不用说这一个名字。众人只知道因着她姓孟,又是祖神漓江那一辈的人,便尊称她为孟婆。
有些事不能忘,没法忘,也……忘不掉,记得漓江也曾与她说过类似的话……
孟婆呆立在原地出神,难道漓江她……怎么可能!那样的战役,她明明已经……怎么可能?可是这个少女身上的气息却和漓江的是那么的相似……
待还想再问些什么时,却见少女早已走到百米开外的距离。轻薄瘦削的背影略显寂寥,浅墨色的青丝垂髫而下散着淡淡白光,少女的步子轻快悠然,一步一风花似是要去赴一场极为重要的盛会一样。脚踝处系着的一串铃铛“叮铃铃——,叮铃铃——”的响着,如空谷泉响,清脆摄人。
虽无雨无风,同来时一样她依旧撑起那把素色伞面,玄紫银丝镶边的油纸伞,伞外一世繁花,伞内一人寂然……
紫眸少女的背影愈渐缥缈,最终也就无迹可寻了。孟婆收了心绪正欲回身收拾碗筷,却见一个笨重的黑影轰的迎面扑来,撞了个“天下太平”满怀。
孟婆哎呦道:“范无救,你这是勾了哪个促狭鬼的魂?倒闹得这样着急?吓死我了!”
黑无常也一个劲的奇怪。冥司近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,白帝玄紫下令全界鬼神缉拿,白无常去了鬼门关告急,而黑无常则是来奈何桥发布缉捕令,他绕着漓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飘来荡去了十来回也不见孟记汤铺。正寻思着旧店新迁的可能性,猝不及防便和孟婆撞了个满怀。
“哎呦!”黑无常揉着额角从地上爬起身:“孟老,你怎么出现在这了?”
“你说什么呢?我不在汤铺还能在哪?”
“可你刚刚……你刚刚——”黑无常定神一看,果然是奈何桥旁,果然是孟记汤铺,又道:“奇了怪了……刚才怎么就是找不见哩?”
这黑无常是漓江死后约莫又挨了个几千年才新晋上来的鬼吏,与谢必安齐名统称为“黑白无常”,深受白帝的赏识与重用。若论起他们的办事效率、处事手段,确然是无可指摘的,可在孟婆的心里对他们总带着些许的敌意,抹不去也改不掉。她之所以在这里开铺子,只是为了等漓江回来,她总觉得过去那么艰难的事情漓江都一一的解决了,这一次不过是久了那么一点点,她总是会回来的。
没有漓江的冥司,便不再是她心中所想所盼的冥司。这明明是她的地方,她的家,她为什么要放弃呢?
这样想着,孟婆的心里又变得愤恨起来,她见范无救愣神,头顶碰撞出的闪闪金星还在电光火石里吱吱蹦跶,便道:“要来口汤压压惊么?”
黑无常正恍惚欲接,忽的后退好几大步,“你的汤我不要!还记得三百年前,杨判官偶感风寒,你给他送了一碗汤铺的热汤,是不是有这么个事!惹的他两眼一黑连阎王爷都忘干净了,在轮回里囫囵了个好几圈,鸡鸭鱼狗了一遭,前些日子才回的。你的汤我是不敢喝的!”
“咳咳咳!那姑娘怎么就喝了好几碗呢?”孟婆也不接黑无常的话茬,兀自小声嘟囔着回到了大汤锅旁,依旧洗碗添柴……
黑无常则略远的站在铺子外头,仿佛闻了这汤气都是一件晦气的事情。“不知你是否晓得?地府来了个不速之客。”
孟婆依旧自顾自的熬汤。
“就是先前呀,好多凡人无故枉死。尸身不见了,连带着魂也都不见了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这魂灵呀,可是天生地长的灵物,或分散或聚合,怎么可能凭空不见哩?可它就是不见哩!你记不记得?白帝连同天界还和地狱及西边那什么冥……幽冥!你记得不?合作办案呢!”
见孟婆不答,他又憨憨道。“元凶竟是个小姑娘,具体什么模样却没人真正见过,只听说是个极好看的小姑娘。后来……后来就忽然地消停了,仿佛没有这事儿。”
“多老早的事了?”孟婆不以为然,那些魂灵消失与否,与她而言有甚关系?但转念一想,魂灵消失……“或许会有那样的事吧。不然祖神怎么还没有回来呢?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飘飘缈一副局外人的神态说出,心却被重重一紧。
黑无常并未觉察出孟婆的异样,只道:“是了!也就咱们的祖神有那能耐,说没了就真的没了!”说着又闭了闭嘴,干涩的咽了咽口水道:“不过……还是少说为妙,白帝并不喜听到这个名字,想来也不喜我们总私下议论。”
“他凭什么就不……”孟婆拿着汤勺愤然的冲出小茅棚,正欲破口大骂……
“诶诶诶!孟老!孟老!自己人!自己人呐!”黑无常盯着那热气腾腾的汤勺又后退了几步,再次咽了咽口水道:“咱……咱们说正事,正事!听说那姑娘怎么的又忽然复出了,屠了人界十余人就直奔咱们阴司来了。这回倒是不少鬼卒都见着了,是个漂亮的姑娘,紫眸,撑着一把玄紫银丝镶边的油纸伞……好像……好像还有铃铛的响儿,白帝……嗯……上……上头下令,若见着了,速速上报!”
孟婆又一怔,半晌问道,“可知她来这是为了做什么?”
“这就不知道哩,你可见过她?”黑无常问。
“没……没有……有有……”许是总盼着漓江会回来,许是漓江真的回来了?孟婆这样想着,可若真的是漓江,怎么可能会做出手刃亡灵的事情呢?漓江没有那女子那样的心狠。
“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呀?”无常急的额头冒汗。
“见了,她……撑着伞往漓水上游去了。”孟婆瘫软了身体无力道。
“诶呀!你怎么不早说!”黑无常捶胸遁地道。
“你来时,她才走。你没看见么?”孟婆道。
无常也不答,原本黝黑的脸更是黑沉,只急急地要去集结鬼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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